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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回鹿山》:尘埃里长出的大山

发布人: 发布时间:2021-09-08 点击量:

 正月初六的那弯娥眉月已经西沉,我方才翻过小说《回鹿山》的最后一页。像闪电贯通了旷野孤树,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着,不仅因为书中所说的“能耐着性子读完这篇文字的读者都应该是我的亲人”,更因为作为小说主人公的“父亲”那颗代表中国乡村农民的饱经沧桑与磨难但从不仇恨的心。正是这样一架架被岁月压弯的父辈的脊梁,在艰辛的年代里用责任和坚韧肩起了千万个平凡的家庭,在尘埃里长出了一座座默默矗立的人性与精神的“回鹿山”。

 回鹿山,贵为大清皇帝后花园——承德背后的一片猎场,却是一个在地市级乃至县级地图里也难以找到的小山包。回鹿山边的“父亲”又是一位曾经从军但却无功而返的地地道道的农民。这些似乎都预示着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平凡故事。而且,作者所采用的纪实小说的手法,又注定了作品缺少虚构文学跌宕起伏、悬念丛生、大开大合、引人入胜的情节。因而,在通常意义上,它难以成为《白鹿原》、《风声》、《亮剑》那样扣人心弦的畅销小说。但就是这样一个偏狭的场景、平凡的人物,却被作者用写实手法表现得透彻如漓江,刻骨如版画,深邃如鲁迅。在我一年来读过的96本书中,能让我逐字逐句读下来的,除了张炜的《芳心似火》、张雅文的《生命的呐喊》、刘醒龙的《凤凰琴》、贾平凹的《定西笔记》,就是这部《回鹿山》了。

 因为当过一段时间的乡党委书记,所以我对中国农民超出想象的忍耐和不可思议的宽容早就有所体味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被小说主人公大山般的沉默与劲松般的坚韧深深震撼了。他曾经是一名抗日战士,解放战争中荣升营长(许多南下的连长留在地方担任了县委书记),本应有一个不错的未来,但仅仅因为在战场上放走了敌人(二哥)的家属(《三国演义》里关羽放走曹操,《新水浒传》中卢俊义放走童贯莫不如此),最终无功而返,成为阶级至上时代的“秘密”与“污点”。回乡后他当过生产队长,因“历史不清”,在文革中被一个造反派诬告进了班房,折了一只胳膊。伤臂造成的劳动能力下降和枪伤带来的头痛痼疾,使得他在成长中的“儿子”——也就是作者眼里成为无能的废物和靠吃止痛药进而打麻醉剂度日的“彻头彻尾的瘾君子”。儿子蔑视,爱女自杀,后妻病故,养女白眼,养子背弃,渐渐把父亲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,一度沦落到了无柴可烧、无米下锅、无钱可借的尴尬境地。许多次,“父亲双手抱着脑袋,跪在炕上,臀部高高翘起,这个动作常常预示着,父亲又没有阿司匹林或强痛定了。”直到这时,他还在宽容,宽容着儿子与养子、养女,宽容了已经服软的盗窃者,甚至宽容了诬告过自己的造反派,直到咽气他还示意亲属们“不要仇恨”……一次又一次,我的眼睛被泪水迷蒙着。自认坚强的我是极少流泪的,在我的成年记忆里,能使我泪下的作品也只有《穆斯林的葬礼》、《我在天堂等你》和《活着》。我感觉,《回鹿山》就是一部北方版的《活着》。

 让我感动的,并非只是父亲的忍耐与宽容,还有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表露出来的那份坚定与无畏。面对身强力壮的盗窃者的恐吓,外形猥琐的他敏捷地把哨子刀横在了对方的喉结上,划出了一股殷红的血,“用一个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”讨回了公道。为了使别人找不出影响儿子报名参军的借口,靠镇痛药艰难度日的他毅然戒掉“毒瘾”,保证“不给政府找一点麻烦,并把政府发给的优抚金全部捐给五保户”。《回鹿山》如一条长长的被辛酸浸泡过的昏黄的胶片,每一位读者拿起胶片细细品读,都会读出岁月深处那电光石火般的人性清辉。

 一颗表面受伤的水果,内里往往是丰美甜蜜的。当作者——参军入伍的“儿子”最终真正读懂了“父亲”之后,心怀歉疚并饱含深情地写道:“父亲不高大也不丑陋,他留给子孙的最大财富,是宽广的胸怀和善待他人的品格。‘不要仇恨’,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声音。”

 这就是小说的结尾。作为读者的我,仍意犹未尽。(高洪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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